第209章 兴亡替,苒苒惊时月(3)

拓跋轲松了口气般吃力卧下身,一旁的侍女忙多多取软枕垫于他的身后,让他靠坐着说话。

拓跋轲闭了闭眼,才将懒散的目光投向我,疲倦地说道:“朕从没怪过你收揽民心,结交朋党,抢夺君权。拓跋家的男儿,理当如此,方可立威于朝,弹压天下。朕一向就担心你太过仁懦,不能制人反受人所制。只是……为一个女人让我们兄弟闹至如此田地,朕……好不甘心!”

拓跋顼深深吸了口气,黯然道:“皇兄,是……臣弟的错,怨不得任何人。”

拓跋轲微微笑了一笑,浅色唇边掠过一抹淡而涩的自嘲,轻声叹道:“九弟,以你目前的实力,已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想保护的人,再不必再舍了性命来对抗朕,阻拦朕将她活埋,也不必担心她会被生殉,年纪轻轻随朕埋入地陵……你不必这般急着维护她……”

他叹息时,我却有些诧异了。

拓跋轲曾想活埋我?拓跋顼舍了性命来阻拦他?那是什么时候的事?

拓跋轲笑了起来,“九弟,你看到没有?你为了救她,不惜刺伤我,不惜以死相殉,可她从不记得,从不领情……”

拓跋顼望向我,满目的苦涩,哑声道:“皇兄,她是我的孽。我逃不了,逃不开……”

拓跋轲出神地望着拓跋顼,似要从拓跋顼的面庞上看出点什么来。拓跋顼显然还不能完全做到帝王的铁血无情,清俊的面庞因努力地掩饰悲痛和追悔而有些扭曲。

他其实真的很在意他们曾经的手足情谊,何况拓跋轲于他还有一份亦父亦兄的养育呵护之情。

可对于拓跋顼流露的这份真挚情谊,拓跋轲并没有太放在心上。他的目光只在拓跋顼的脸上逡巡,又似想透过拓跋顼找到别的什么痕迹。

但他显然失望了。

他沉默地闭上了眼睛,喘着气靠在枕上,腹部的伤处随着他的沉重喘息有鲜红的血迹渗出。

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孽。朕少年的时候……也有孽……逃不过。十五岁登基后,朕发誓,不会让任何女人成为朕的羁绊。”

他这样说着,幽深如海的瞳仁却映出了我有些仓皇的面庞。

“你不该辜负九弟。他曾为你放弃所有。”他盯着我,沉沉说道。

“我也曾愿意为他放弃所有。”我静静地回答,“可惜,我们都回不去了!”

少年时的欢笑,和竹林的翠影,早在一次次的血光洗礼中,磨成了细细的针尖,想不得,碰不得。

每一丝的快乐都伴着刀扎般的疼痛,谁又有勇气持续站立在那样那剧烈的疼痛之中?

拓跋轲拧起的眉如钩弋般痛苦地蜷了一蜷,张嘴又要说话时,一侧身,又是剧烈的咳嗽,伴着鲜红的血沫,迅速自口中吐出。

拓跋顼慌忙上前抱住,让他倚到自己怀中,连声呼唤道:“皇兄,皇兄,你支撑些!臣弟正在给你寻访名医,明天就可以到,你……你支撑些……”

拓跋轲黯然摇头,神色更见委靡,低叹道:“傻孩子,你当朕不知道……朕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了么?朕只想……只想问问明白……”

侍女又端来参汤,拓跋顼接过,垂着眼睑小心喂着拓跋轲。

拓跋轲喉间滚动着,居然喝下半盏,并没有吐出。拓跋顼凝视着兄长,见他似乎略有好转,才舒了口气,将药盏交给侍女,却依旧将拓跋轲靠在自己身上,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,问道:“皇兄,要不要休息一下?”

拓跋轲摇了摇头,眼内微见波澜涌动,不放弃地继续向我道:“九弟被你活生生囚禁了七个月后逃出生天,被朕问起他和你的事来,你知不知道,他怎么说?”

看着往日那高大健硕的男子如此虚软无力地挣扎于死亡边缘,我再说不出心底是怎样的滋味,挪了挪酸痛的膝盖,不咸不淡地顺着他的话头道:“他怎么说?”

“朕问他,他会不会找你报仇?他说,会。你囚禁他七个月,他想囚禁你七十年,囚在他的身边,不许你离开半步。”

给鞭子抽了一下般,心口火辣辣地疼。

抬起眸,正对上拓跋顼苍白的面庞。他的嘴唇干裂,蠕动了几下,没有说话,眼底的雾气却越来越浓,伤心、失望、悲惨,伴着些微的希冀,搅得看不清他眸心的颜色。

我好久才能咽下喉间的气团,盯着拓跋顼的眼睛,淡淡说道:“我不喜欢被人囚禁,也没有人有资格囚我。”

拓跋轲笑了一笑,骨节分明的手指按拍在拓跋顼的手背上,因沙哑而格外有磁性的声音顿挫有致,一如他一次次让我害怕的有力脚步声:“傻孩子,你听到没有?你降不住她!你可以把她当成玩具,当成奴婢,千万不能将她当成心爱的女人。打断她的腿,将她锁在你身边吧!她的心太大,你占据不了!”

我大怒,要不是想着他身受重伤,真的可能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了。真不知那半盏参汤的效果怎么会这么好,居然让他一气说了这么多废话都没顿下。

拓跋轲根本不看我强自压抑的怒气,顾自又和拓跋顼道:“何况,如今萧彦又死在朕的手中,她便是对他没有太深感情,到底还是他生父,只怕也会时时想着报仇,你若留她活口,千万记得多加提防!”

我脑中轰地一下,似有什么炸了开来,忍不住白了脸,吃吃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我……我的父皇?你杀了我的父皇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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