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微妙的变化

疏勒在明,于阗在暗,都想把丝路的下半程控制住。他们眼下的靠山还是西突厥,底气却是唐朝在沙州的投送兵力不足,若非如此,侯君集拿下高昌的瞬间,就能继续向西前进。

这需要时间。

叮!叮!叮!

汉阳城的铁器作坊热火朝天,似乎西域的事情,和他们还很遥远。然而这一批的铁皮,却是规制箱体的内衬,主要作用是防止粮食渗水霉变,还有防止西域的大风天,那是一张嘴就满口沙子的天气,粮食越发重要。

“不要鼓风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临江的一间厂房内,拇指粗的铁条通过一个开了椎体洞的铁板,变成了更细的铁条,这时候需要退火,张德专门搭建了一个退火炉,实验了十几次,就大概定下了一个规制。

再次通过开孔的铁板,一根虽然谈不上多么均匀,但绝对算得上够用的铁丝,诞生了。

“拉伸测试一下,要记录在案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正月初八号那批发出去了吗?”

“已经从长安发了出去,京城的人查验过。”

“嗯,那就没问题了。”

线材的生产对燃料的消耗极大,主要是需要进一步热处理,不过这些成本都是可以接受的。对中原来说,最不缺的就是煤,随便糟蹋都是千年为单位的储量。反倒是铁矿石品相不行,老张实在是不记得哪里有低硫铁矿……

铁丝网有没有用,还需要测试,但那不是张德的事情,而是程处弼。

李德胜是知道汉阳线材厂有生产任务的,采购方是且末统军府,不过这不是官方采购,是且末统军府都尉程处弼私人采买。这是朝廷允许的政策,将校们可以私人加强一下统属部队的实力,以期战果扩大。

只是以往都是弄些祖传宝刀祖传宝甲之类,或者就是家有神骏一匹或者祖传神弓劲弩一把。倘使会保养兵器盔甲的,也属于技术型人才,差不多和祖传贴膜是一个意思。

程处弼采购铁丝,自然不是为了玩龟甲缚或者什么其它流派的绳艺,他兵力不足,但是西域乌合之众极多,往往又是人手一马甚至双马。作战时虽然不是唐军对手,却往往跑的飞快,程处弼不可能拿有限的骑兵精锐去和这些乌合之众玩躲猫猫。

要玩,就玩大的!

在账目上,程处弼采购这批汉阳线材厂的物资,是赊欠。但是只要在作战中的收益远远大过这笔采购款,那么就是合算的。铁丝网有没有用,有多少用,还需要战争的检验。

西域将官现在颇有一些轮换的意思,不过都在可控范围内,如窦孝慈这种十六七岁的公侯子弟,大量跑去陇右镀金,一般都是组织一下土团或者义从,鲜有真去前线作战的。

只是令人惊讶的是,窦孝慈竟然真就去了前线。

“光大,大郎怎么真就要去沙州?你……他才十六!”

因为张德照顾窦家,在汉阳传出来的风声,很快就要到长安。张叔叔知道后,立刻就表了态,跑去窦诞那里亮了个相,一来二去,竟然熟络了起来。

人情果然是要时常跑动,才会热切起来。

二人本就是连襟,加上张德有意照拂,那自然算是有了交情。

一边哭一边擦眼泪的窦诞只在那里抚胸叹气:“我能如何?我能如何?我又能如何?”

倒不是说窦诞拦不住窦孝慈,实在是他家情况特殊,既要维持外戚的体面,不能堕了太穆皇后的脸面,又得夹着尾巴做人。窦诞早早分家,窦氏根本一团散沙,空有一个国公的体面,实际上家中情况,和屈突通死后一模一样。

“襄阳公主……”

“她也无奈啊。”

窦诞感慨一声,不仅仅是窦孝慈不是襄阳公主所出这个问题,因琅琊公主逆天改命在辽河翻新核潜艇抛光核弹头的缘故,如今但凡有些武力值或者智力不低的公主,都不怎么好公开做事。

李世民的心头肉尚且跟宠物一样守着东关窑场,何况是李世民的姐姐们?

当事人张公谨心知肚明,只好道:“京中花销日渐厉害,光大兄,非是公谨讥嘲,若是开支捉襟见肘,张某这里总不会缺财帛。”

“弘慎,多谢……”

窦诞感慨一声,他当然知道张公谨不是在嘲讽他穷逼一个,实在是,这年头的长安根本看不懂了。

如果守着自己的俸禄田产,像贞观四年的长安,他依然能混的很滋润。然而贞观十一年的长安,日新月异不足以形容其万一。

旧年长安城中,权贵行走身披皮草,脚踩暖靴,屋中多以棉被为垫,取暖皆是煤炉,煤质更是梁丰县男特供的无烟煤。以往的二轮马车,根本体现不出自己的地位,保利营造和顺丰号,一辆豪华马车能直接让窦诞的一年俸禄喂狗。

便是骑马,金山追风、青海骢、龙种马……毛色稍微差一些,就难以在权贵圈子中厮混。

窦诞从未这样渴望魏征去喷一下时事,让他的同僚们不要这样豪奢。

堂堂河南窦氏之后,扶风起家的名门,竟然到了跑去城西问胡商借贷的地步,可想而知这长安城,已经让不少边缘贵族,难以继续维持着家业体面。

窦孝慈难得硬气一把追着张德去了汉阳,在那里置办物业,也是被现实逼到了极点,他作为长子要是再不挺身而出,这个家必然是要败的。不论是迁出长安,还是被胡商前往长安令那里告一状,然后被勒令拿田产物业抵押,都是极为可怕的事情。

这等事情一旦披露,窦诞这一支想要将来再起来,也必须顶着“无能”的名声谋划三代……

窦诞是真的感谢张公谨。

只是,他要是明白,今时长安的风气,今时长安的变化,和张公谨的那个侄儿息息相关,又不知道该作何感想。

吃上肉馒头的权贵们在狂欢,那些迟钝的、保守的权贵们,逐渐在边缘化,逐渐被冷落,逐渐被排挤出那个曾经不算难混的圈子。

只是当那些狂欢的权贵们还在推杯换盏的时候,一个小道消息,又从长安人民群众那里传了出来。

“什么?!陛下欲收糖业,以为国有?!”

“岂有此理!昏君与民争利耶!”

“各道各州府,自有分销摊派之家。国子监祭酒尚在齐鲁之地指染铜臭,何况他人?皇帝这是要杀各家而自肥?”

“冯盎那老匹夫居然上疏,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!”

“岭南本就不产白糖,他冯家吃不到这锅中肉,便是要来砸锅?反正糖业专卖,长安还是要向岭南收买灰糖,冯盎横竖不亏……”

那一勺少少的白糖,又一次卷起了令人遐想的涟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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